21時33分50秒,飛行機組完成程序轉彎,對正跑道下降(雖然天氣有霧,但機組上段還是看到了跑道)。飛機下降到600多米(修正海壓高度)時進霧,通過最低下降高度440米時,飛機仍然在霧中,但機組并沒有按規(guī)定將飛機改平,而是保持之前的下降梯度繼續(xù)下降。
21時37分52秒,機長詢問副駕駛:“高度怎么樣了?”副駕駛報告:“1海里,320,剛好。”經事后調查,此時飛機實際距該機場1.6海里,高度335米,比標準進近垂直剖面低47米。
21時38分05秒~08秒,飛機無線電高度自動語音連續(xù)提示:“50、40、30、20、10……”隨后飛機擦樹,觸地失事。
這是某航空公司客機于夜間到一個實施非精密進近的機場著陸發(fā)生事故的片段回放。該飛機在離跑道約1.1公里處觸地,發(fā)生了嚴重的飛行事故。
無線電提示成“耳旁風”
針對這起可控飛行撞地事故,在一次飛行員技術安全研討會上,我說:“從整個進近過程來看,到了最低下降高度,沒有看到跑道或者其他必須的目視參考應該復飛,最起碼必須先將飛機改平,但機組并沒有按規(guī)定做。到了觸地前的最后50英尺(約15米),機組也沒有實施復飛動作,甚至連本能拉桿減小下降率的‘條件反射’動作好像也沒有。要知道,到了50英尺時,飛機不停地報告離地高度,聲音清楚而洪亮。這樣一來,我就有兩個疑問:一是機組聽到無線電報高度的聲音了嗎?二是如果聽到了,機組為什么沒有實施任何有效的防撞地動作?”
頓時,會場像水燒開了鍋,分成了兩派。說聽到了的那一派卻無法解釋“離地高度如此低,還沒有看到跑道,為什么不復飛”;說沒有聽到的那一派同樣說不清“無線電報高度的聲音如此之大,如此之清晰,機組又不是聾子,憑什么聽不見”。
機組到底聽到沒有呢?副駕駛已經在失事的飛機上去世,而幸存的機長說,當時的情節(jié),事后實在想不起來了。而我比較贊同部分飛行員的觀點:機組很可能沒有聽到,或者耳朵聽到了但還沒有來得及經過大腦的思考。
現代飛機裝備有兩套無線電高度表。如果其中任何一部失效,工作中的無線電高度表的數據就會顯示在兩個主飛行顯示器上。當飛機離地高度下降到50英尺之后,飛機無線電高度自動語音連續(xù)提示:“50、40、30、20、10……”
在正常情況下,當飛機下降到50英尺,正好是通過跑道入口時的高度,意味著飛機進入了跑道。飛行員目視跑道判斷離地高度,再加上響亮的無線電高度自動語音提示,以輔助機組確定飛機離地的真實高度,從而做好著陸動作。在能見度低、跑道道面發(fā)暗、夜間或有雨、霧、雪的情況下,這種語音提示能夠有效地避免因為判斷不清離地高度,導致著陸操縱失誤的局面。當然,這只是對心理狀態(tài)正常的飛行機組來說的。
我反復聽了該事故的艙音,發(fā)現從報“50”到“10”,也就不到3秒時間。而當報“10”時,飛機已經擦到樹梢了。如此短暫的一剎那,對于專注此聲音的人來說,肯定是如雷貫耳。但對于正處于高負荷狀態(tài)下的機組來說,恐怕就成了“耳旁風”。
為了佐證我的觀點,我走下講臺,突然舉起手中的話筒,對著第一排一位飛行員的腦袋砸將下去(當然是模擬,快砸到他的頭時,我的手停在了半空),同時大聲問他:“1+1等于幾?”他本能地抬手護著腦袋,非常驚恐地望著我,竟然沒有聽到我剛才問他的話。我轉向大家:“剛才這一幕,各位想必都看到了吧?這說明了什么呢?”大家會心地點了點頭。
高負荷下的飛行思維
我們撇開機組違規(guī)組織進近、違章向下穿過最低下降高度(MDA)繼續(xù)實施進近著陸的嚴重問題不談,而是重點探討機組在此過程中所承受的心理負荷。
從該航班的進近過程來看,機組實際上知道自己的落地標準是能見度3.6公里。而在飛機還沒有到達該機場之前,塔臺已經告訴機組,機場的能見度只有2.8公里。在進近過程中,機組已經意識到能見度太差;飛機在五邊進霧后,機長斷開自動駕駛,人工操縱飛機進近,沒有更多精力來全面照顧飛機的方向、位置和高度;霧中,飛機向下穿過MDA之后,機長再三問副駕駛高度是否合適……
機組特別是機長心里肯定明白,如此違章飛行,必將承擔巨大的安全風險。隨著高度的降低,機組所承受的心理負荷會越來越大,并陷入了“管道效應”的泥潭。此時,其理性思維和對處境的判斷能力已經下降,腦海中恐怕只剩下期盼已久的“跑道”了。對突然冒出來的語音提示,機組的腦子還沒來得及琢磨,或許也沒有精力來琢磨,飛機就擦到樹梢了。
這種高壓緊急狀態(tài)之下的飛行思維特點,不是一般人所能體會得到的。因為飛行員的思維活動一旦進入這根無形的“管道”,就會兩眼緊盯前方,一心想著如何盡快落地。對于其他機組成員的提醒、外界參照物的刺激、機載儀表的綜合信息或近地警告設備的聲光警告等,飛行員常常視而不見,充耳不聞。所以,才會出現觸地前50英尺之后,飛機無線電高度自動語音連續(xù)提示,而機組竟然無動于衷的奇怪現象。
在低能見度天氣下實施非精密進近、著陸,對于按章飛行的機組來說,在控制飛機按照標準操作程序下降的同時,非常關注MDA。如果沒有建立必要的目視參考,到達MDA高度時,就會將飛機改平,繼續(xù)往前飛。如果到了復飛點,還不見目視參考,則必須加油門復飛。在整個進近著陸過程中,機組的心態(tài)是坦然的,心理壓力雖然有一點,但并沒有生死攸關的驚恐。因為飛行是井然有序的,安全是有保證的。
如果換成違規(guī)違章飛行,其境況則完全不同。正如上面所述的案例,首先是失去了MDA的保護,其狀態(tài)類似“盲人騎瞎馬,如臨深淵”,在大霧中一步步撲向大地;其次是機組的心理負荷巨大,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已經違章,而且沒有看到跑道,高度越接近地面,心理壓力越大;最后,機長使用人工飛行方式,沒有精力來判斷高度與距離是否匹配。如此違章飛行,必然會提前并加重“管道效應”對飛行安全的威脅,發(fā)生事故的可能性極大。
順應“以人為本”
通過對該事故的剖析,筆者認為,除了遵章守紀外,還要了解飛行員自身的優(yōu)劣,在飛行中順應“以人為本”:
一是管理好寶貴的資源。預先準備,控制飛行過程,使用好飛行的常規(guī)技能??偸潜A粢恍┵Y源以應對意外事件,授權其他機組成員以減少機長的工作量。選擇較低績效但更安全的飛行方式,避免高績效但無備用資源的“破釜沉舟”方式。
二是了解并尊重自己的能力極限。飛行員的最高境界是準確地知道自己的能力范圍,并保持在這一范圍內。找到資源消耗和績效的最佳平衡點,盡力準確預測高風險的狀況。
三是使用、信任職業(yè)安全網。檢查單、標準操作程序、交叉檢查、標準喊話、飛行簡令和指令復誦,都是在幾百萬個小時的經驗累積上建立起來的系統(tǒng)安全網,任何個人經歷都無法與之相比。因此,它們是不可替代的安全向導,也是對飛行員自然認知的補充。
四是完善心理資源優(yōu)化。筆者建議:充分利用航班飛行模式化、可重復的特點,將操縱飛行的動作程序化、標準化,反復練習,長期實踐,形成穩(wěn)定的“自動化操縱”技能;為避免心理資源浪費,進行注意力管理;根據預先掌握的資訊進行預估,制訂并協同處置預案,以避免“措手不及”的危險局面出現;在地面準備方面,針對各種具體情況,預先制定應對措施,并確定實施這種緊急措施的具體數量界限標準;按照“八該一反對”的要求,一旦達到了“該”的數量界限,立馬采取應急行動。